雨停了，但隧道壁仍在滴水，像某种廉价计时器。
林焰从零号车厢跳下时，鞋底踩到的不是铁轨，是黏腻的煤渣与碎玻璃。
沈沧给她的车票还在兜里，对折处被血水浸得发软，字迹晕开——起点：地球，终点：地球，票价：一条命。
她没命可付，只能先赊账。
隧道尽头出现一线冷白灯，像手术刀划开黑夜。
灯牌悬在拱顶，老式楷体：“京城地铁Φ线——内部员工通道，外人止步。”
林焰嗤笑，把折叠刀插回靴筒，抬手扯松领口，顺着灯光往前走。
她需要找到第三节车厢，沈沧说那里有人等她——“你的过去。”
越靠近，空气越冷，像走进一座停尸间。
第三节车厢被单独摘出来，横陈在废弃岔轨上，外壳刷着暗绿防锈漆，编号“3”被人用红漆描了三遍，漆流下来，像干涸的血泪。
车门紧闭，把手缠着锈链，链端挂一把电子锁，屏幕闪着幽蓝：“请投入今日记忆。”
林焰拇指蹭过刀锋，挤出一粒血珠，按在屏幕上。
血被吸走，锁却发出错误蜂鸣。
“记忆不足，请补差价。”
差价价目浮现在旁边墙皮：“童年 1ml勇气 3ml恐惧 5ml尊严 10ml”她呵出一口白雾：“穷得只剩恐惧，要不要？”
话音落地，电子锁“咔哒”自解，链环哗啦啦坠地，像骨骼散架。
车门滑开，一股老旧油墨味涌出——是报纸、地铁小广告、发霉校服混合的味，属于七年前的京城。
车厢里没灯，只有两排荧蓝座位，尽头立着一台自动拍照亭，帘子半掀，闪光灯噼啪。
林焰走进去，踩在软胶地板上，脚下“咚”地一声空响。
地板是活板，她还没弯腰，拍照亭里先传出机械女声：“请领取您的旧日照片。”
帘子自动拉开，吐出一张六寸黑白照。
照片里的她十六岁，短发，站在旧京城的天桥下，背后是2008年奥运倒计时牌——那天距离系统降临，还有整整七年。
林焰指尖刚碰到相纸，照片边缘突然翘起，像被火烤，画面迅速焦黑，只剩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还亮：“07:00:00”数字开始倒数，与她腕上冷光同步。
06:23:47…46…45…她瞬间明白，这不是回忆，是计时炸弹——照片燃尽，车厢将执行“清除外人”协议。
她甩手把照片抛向空中，折叠刀同时出鞘，刀尖挑穿相纸，钉在车顶。
火舌舔上刀身，照亮整节车厢。
座位下方，整整齐齐摆着七只牛皮档案袋，封口各插一张标签，手写日期：“2015.6.30—2022.6.30”正好七年，系统入侵世界的完整周期。
林焰扯出最近的一只档案袋，撕开封线。
里面是一叠泛黄地铁票，每一张背面都印着同一行广告：“京城新政，地下一百米，给你安全新家。”
她冷笑，把票全撒了，像撒纸钱。
第二只档案袋是空的，只在底部用铅笔写：“沈沧——β维护员，己回收。”
第三只档案袋最重，倒出来却是一整副金属指甲，十片，边缘带血，像某种刑具。
林焰盯着其中一片，认出自己左手无名指缺口——那是七年前，她第一次拒绝系统任务，被“惩罚”留下的纪念。
记忆像漏电的灯，闪回：黑暗房间，机械臂握住她指尖，寒光一闪，指甲被连根拔起。
她没哭，把血抹在摄像头镜头，留下一根中指。
如今，系统把“证据”当礼物归还，意思很明确：要么收下过去，继续当良民；要么当场翻脸，去做通缉犯。
林焰把金属指甲拋起，半空挥刀，“叮”一声切成两截。
“老子不回收垃圾。”
断裂的指甲落地，车厢灯管瞬间全灭。
拍照亭里重新亮起红光，幕布自动闭合，像巨眼眨眼。
机械女声换了个更低沉的声线：“检测到拒绝行为，启动‘京城回溯’程序。”
西周墙壁“咔咔”移位，竟变成透明玻璃，外面是快速倒放的京城夜景：国贸三期缩成平地，鸟巢钢架退回森林，长安街马车替换汽车…时间被倒带，七年压缩成七秒。
林焰站在原地，任景色逆流，心跳却稳。
她在等一个临界点——当年系统降临的凌晨，那一秒，所有屏幕同时跳出一行绿字：“GAME START。”
第七秒，玻璃外果然浮现那行字，像水印烙在夜空。
她猛然抬手，刀柄砸向玻璃最脆弱的一角——“砰！”
整面玻璃龟裂，时间洪流出现黑洞。
黑洞另一头，是真实的京城凌晨，雨后的二环桥，车灯拖出长长红线。
林焰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裂缝。
鞋底落地瞬间，身后车厢发出远去的地铁报站：“下一站，京城地下一百米，请小心列车与现实的缝隙。”
她站在桥洞阴影里，腕表跳出全新坐标：39.9°N，116.3°E——京城中轴正下方，旧战备医院改建的系统中枢。
倒计时重新计算：05:59:47。
六小时，足够她穿过半个京城，把沈沧的“炸弹礼物”塞进对方心脏。
雨后的风带着汽油与槐花混合的腥甜。
林焰把帽衫兜帽拉起，遮住半张脸，指尖在口袋里摸到一片硬物——是照片燃尽后留下的焦黑残角，上面仍可见半个数字：“07”她合拢手指，把残片捏成灰，顺风扬了。
“七年游戏到此为止，”她低声道，声音像刚出鞘的刀，“——现在，轮到我写规则。”
桥洞外，第一缕晨光正刺破云层，照在京城灰白的楼群。
林焰逆着光，朝市中心走去，背影被拉得极长，像一道裂口，把黎明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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