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
仿佛整个人被抛入绝对零度的虚空，连思维都被冻结。
紧接着，是撕裂感。
像是构成“自我”的某一部分被硬生生扯碎、湮灭，然后又以一种粗暴的方式重新拼凑起来。
“咳……咳咳咳！”
林墨猛地坐起身，双手疯狂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只有湿冷的连帽衫紧贴皮肤。
他正坐在一小片散发着柔和金色光芒的光圈中央。
赐福。
死亡的感受和复生的过程，其真实和恐怖，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丝“这是游戏”的幻想。
他抱着双臂，在光芒中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巨大的后怕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必须离开这里。
依靠对“游戏”机制的模糊记忆，他战战兢兢地探索了漂流墓地，利用残垣断壁躲开游荡的流民，最终搭乘一台老旧的升降梯，来到了地面。
冲出墓穴出口，冷冽而自由的空气涌入肺叶。
他瘫软在草地上，贪婪地呼吸着。
但放松转瞬即逝。
他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苍灰色的广阔天空下，是蔓延至视线尽头的宁姆格福荒野，狂风永无止息。
巨大的、形态诡异的黄金树影笼罩着一切。
远方，风暴环绕的山丘上，矗立着一座巨大而阴森的城堡——史东薇尔城。
世界的庞大和自身的渺小，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注意到坡下不远处，有另一处赐福的光芒。
他连滚带爬地扑了进去，寻求那一点可怜的温暖和安全。
微弱的金色流光从赐福中延伸，指向那座可怕的城堡。
这就是指引？
去那里？
不！
绝对不去！
他的目光恐惧地投向那座通往城堡的巨大石桥。
桥头，一个身影让他全身血液几乎冻结。
那是一尊宛如黄金铸造的骑士！
它骑着一匹覆盖金色甲胄、体型异常高大的战马，手中一柄巨大得夸张的黄金戟闪烁着寒芒。
它一动不动地伫立着，散发出混合神圣与暴戾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大树守卫！
仅仅是远观，林墨就感到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他毫不怀疑，一旦被发现，瞬间就会被碾成肉泥。
逃！
必须远离这里！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沿着高地边缘，利用一切地形掩护，疯狂地向与大桥相反的方向逃去。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一片有着破败教堂轮廓的废墟——艾雷教堂，躲进一个阴暗的角落，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炸裂。
暂时安全了。
那个黄金骑士没有追来。
“……哼……又来了一个吗？”
一个沙哑、低沉，带着些许漠然和疲惫的男声突然响起。
林墨吓得猛地一颤，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在教堂废墟的另一端，一堆小小的篝火正在燃烧，驱散着夜晚的寒意。
火堆旁，坐着一个身披褐色斗篷、头戴宽檐帽的男人。
他身边靠着一把古老的弦乐器，地上散落着一些行囊。
他的脸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下巴的胡茬和干燥的嘴唇。
一个活人！
林墨的身体瞬间紧绷，比看到怪物时还要紧张。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人，身体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态，却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似乎对他的反应习以为常，并没有靠近，只是用那双在阴影下打量着林墨的眼睛扫了他一下，便又低头拨弄了一下篝火。
“不用那么紧张，褪色者。
我和你一样，都是被这片土地遗弃的人。”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叫咖列。
一个……流浪商人。”
商人？
林墨的恐惧中混入了一丝惊疑。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点紧绷的身体。
咖列从身旁的行囊里拿出一个小壶，喝了一口里面的东西，然后叹了口气。
“看你的样子，是刚从候王礼拜堂那边爬出来的吧？
见过那个‘接肢的’贵人了？”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轻笑，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同情，“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林墨不敢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以及他身边那堆带来一丝暖意的篝火。
饥饿和寒冷此刻变得更加鲜明。
“我这里有点东西，或许你用得上。”
咖列用拇指指了指身后那几个破烂的行囊，“制作工具，些许情报……甚至能帮你把找到的战利品变成有用的东西。
当然，不是免费的。
需要卢恩。”
卢恩？
林墨茫然地看着他。
他记得游戏里的设定，杀死敌人就能获得那种金色的光点。
但他什么也没有杀死过。
他刚从海滩死里逃生，体内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恐惧。
他甚至无法理解那种“力量”具体是什么感觉。
他只能用力摇头，把身体缩得更紧，表达出彻底的拒绝和一无所有。
他绝不打算靠近这个陌生的、诡异的商人，更何况他根本付不起任何报酬。
咖列对他的反应似乎毫不意外，也不再推销，只是默默地坐在火堆旁，仿佛林墨的存在与否都与他无关。
“……没关系。
等你有了资本，或者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做生意。
我通常都在这里。”
他偶尔会拨动一下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这种沉默反而让林墨稍微安心了一点。
至少，这个人目前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也没有强求什么。
时间在沉默和煎熬中流逝。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咖列的篝火是这片废墟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气温下降得厉害，林墨冷得瑟瑟发抖，肚子饿得发疼。
他几次偷偷看向咖列和那堆温暖的篝火，但极度的不信任感和身无分文的窘迫让他始终不敢靠近。
最终，疲惫和寒冷战胜了他。
他不敢睡，只能抱着膝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警惕地注视着西周，尤其是那个沉默的商人。
不知过了多久，咖列似乎也累了。
他收起乐器，裹紧了斗篷，就那样靠在断墙边，似乎准备休息。
篝火也渐渐小了下去。
就在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呼啸之时——“……哦？”
一个轻柔、略带好奇，却又带着某种非人空灵质感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林墨全身猛地一僵，血液都凉了半截。
他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极其缓慢、充满恐惧地转过头。
在教堂废墟的断墙之上，月光悄然洒落。
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侧身坐在那里，俯瞰着他。
她带着一顶宽大的、饰有奇异符文和金属片的魔女帽，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部分面容。
她穿着一套精致的蓝色衣裙，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膝上。
她整个人仿佛是由月光、寒冰和秘密编织而成。
另一边的咖列似乎己经完全入睡，对这诡异的出现毫无反应。
“哎呀……”月光下的魔女再次开口，声音轻灵如夜风，“……看起来你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呢，可怜的褪色者。”
“而且……你似乎能看见，对吧？”
她微微偏过头，“……那指头的可怜造物们（指赐福的指引）。”
林墨的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魔女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
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尖萦绕着微弱的蓝色魔力光辉。
“嗯……罢了。
这个，就送给你吧。”
两件物品伴随着蓝色的光晕，轻轻飘落在林墨面前的草地上——一个古老陈旧的铃铛，以及一团散发着微弱蓝色光芒的、如同灰烬凝聚而成的狼形骨灰。
“或许……能帮你稍微活下去也说不定哦？”
她的语气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淡淡趣味，“……毕竟，如果你现在就死了，那也未免太无趣了。”
说完，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彻底融入了清冷的月光之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她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话语，仿佛还萦绕在空气中。
“……期待你的表现……‘观察者’。”
林墨在原地僵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
他颤抖着捡起那铃铛和骨灰。
冰冷的金属和温暖的能量波动同时传入掌心。
离群野狼的骨灰，还有招魂铃。
是那个神秘的魔女给的。
而另一边，流浪商人咖列依旧在断墙下沉睡，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林墨握紧了这两份来自不同存在的“馈赠”，将它们紧紧抱在怀里。
孤独、恐惧、困惑、还有一丝微弱的好奇，交织在他的心头。
他现在一无所有，没有力量，没有卢恩，只有活下去的本能和这两件陌生的物品。
未来的路，似乎比眼前的夜色更加黑暗和迷茫。
艾雷教堂的夜晚，远比他想像的更要复杂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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