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汤终于熄火,胡起衫静静地站在雾气蒙蒙的灶台前,嗅觉里只有淡淡的葱香,却缺了那一抹熟悉的鲜美。
他屏息片刻,还未等手中的勺落下,门口的风铃被风敲得轻脆。
顾大娘端着一盘热菜往前厅走,脚步利索,嘴里念念有词:“今日雨大,食客倒是稀罕。”
堂内,几位常客把各自的碗筷叠在桌上,气氛里隐约有些沉闷。
就在此刻,胡家的老木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带进来一道身影,撑着黑伞,衣着利落,气场分明。
女子摘下雨帽,微微收敛唇线,目光扫过西周,“胡家菜馆?”
声音干净,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审视。
胡起衫抬头,一下认出她。
鼻尖微微发痒,是网络赫赫有名的美食评家——季雪遥。
“来得巧,前天刚换新厨师。”
顾大娘招呼着,眼神在胡起衫和季雪遥之间流转,意有所指。
“你就是胡家的小厨?”
季雪遥拉开椅子,坐在窗边,雨声映衬着她言辞利落,“我专程来试今日招牌菜。”
胡起衫僵了僵,却故作镇定地擦干手,低声问:“雪菜扣肉?
还是蟹粉煨豆腐?”
季雪遥随手递过一张名片,“随你,高的低的都来,我这胃有的是地方。”
她话音甫落,胡起衫心里不觉有点发毛。
一大早听说有评审要来,不想真撞上了业界最难缠的一位。
然而气氛未及温热,李半碗哧溜一声从旁边糕点柜后钻出来,头发炸毛,嘴角挂着面粉:“评审?
那得来份我的黑糖麻薯!
保证入口软糯,回味有趣。”
季雪遥挑眉看了下他,“甜点?
先不急,先让主厨走程序。”
胡起衫如临大敌,强自镇定地去后厨。
他的步履有意加快,手指却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还没找回完整的味觉,只能凭着残存的记忆与经验熬制。
雨外成串,屋里空气却凝固了。
自顾大娘起锅装盘,他默默加了点胡椒,希望能提点气味,也像在赌自己的运气。
“雪菜扣肉——”他把饭菜端至桌前,目光定格在季雪遥微翘的唇畔。
季雪遥伸筷,夹起一片,细细观察肥瘦交织的纹理,先无言,后才品上一口。
她眉头微蹙,又慢慢舒展,似乎在努力辨识每一层味道。
“嗯?”
她刚发出一个音节,便又夹起一块,“你这扣肉,火候够,油被逼得净,雪菜切得太碎,底味不稳。”
胡起衫心头一紧,嘴角不服气地翘起,“我们的雪菜都在巷子边腌三个昼夜,再用自家咸水洗净,怎么会没底味?”
季雪遥单手抵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补刀:“洗得太净,咸香没进肉里。
味是淡的,油里倒是滑。
你是不是最近感冒,口味调得偏轻?”
顾大娘悄悄站在后方,眼神里有一丝担心却不言。
旁边李半碗忍不住插嘴,“嗨,雪遥姐,这世道谁敢给你评审?
袁家酒楼都被你写哭了。
我们胡家还想挂招牌呢。”
季雪遥轻轻撇了他一眼,“招牌得有底气撑,我只说实话。”
胡起衫被戳得面上一红,但转而拧紧眉头,思忖片刻,突兀道:“那你觉得,这道菜怎么改?”
季雪遥神色微动,像是被激起了底线中的某根弦。
她把筷子敲了敲案沿,“底香得靠雪菜本味,咸水里略加一撮陈皮碎,再用猪骨汤收汁,滋味才起。
油不在多,韧不在弹,要收在舌根才算入味。”
胡起衫听得入神,恨不得马上跑去重做。
忽地又回过神,带些倔强地说:“我胡家菜惯是爷爷教的,改法虽好,也未必是家门那味。”
季雪遥没理会他的狡辩,只洒然一笑,放下筷子,“总要有敢改的人,否则味道只会越走越窄。”
李半碗在旁边使眼色,悄声道:“季姐其实从不收红包,专门治嘴不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堂内空气逐渐流动起来。
胡起衫心里反倒松快一分,说不清哪句激得他又有了点做菜的冲动。
顾大娘端来一碗葱油拌面,“评审嘛,吃吃看我们的招牌面。
也是家传的。”
季雪遥尝了一口,嘴角微扬,“这面,好,劲道足,油香里还有点花椒味,是你家独门调料?”
顾大娘露出笑纹,“自家花椒,巷口磨的。
雪遥姑娘,菜不怕挑剔,厨子才怕没成长。”
季雪遥难得和颜悦色,又看向胡起衫,“你要是能听得进去一句,倒也不算白来。”
胡起衫顺手拿过李半碗递来的黑糖麻薯,咬了一口,竟觉混沌里有一丝安慰。
他抬头,笑得有点顽皮,声音带几分不服又些许期待:“下次再来,换你没话可挑。”
李半碗哈哈笑,季雪遥也难得露出半分笑意,“那我就等着,别让我失望。”
外头雨势渐歇,屋里热气氤氲。
季雪遥在菜馆门口撑起伞,回头瞥了一眼,胡起衫在灶边又翻了翻案板,忽然像找回了某种久违的快乐。
雨里的胡家小巷,似乎添了一点别样的暖意。
厨房油烟里,他的指尖仍不甚敏锐,但心里的火己然重新点燃。
食评家的刻薄与坦率,像是把他原本失落的魂又拉回了锅边。
街头食客逐渐进门,堂内声响渐饱。
胡起衫低头忙碌,心里却在悄悄酝酿新的味觉世界。
下一道菜,他想,也许真的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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