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静谧的簸箕洲。
夏婵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像个小偷一样溜出家门,快步走向渡口。
她跳上最早一班渡船,躲在船舱最角落里。
当汽笛拉响,船身缓缓离开码头时,她才敢回头,望向岸边那栋越来越模糊的小楼。
妈妈病重时,举目无亲,是王奶奶过来照顾,妈妈便将她与这座小楼房小院落以及全部家当一起,通过村官还有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做公证,交给了王奶奶。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那里硬硬的,是本红色的速写本: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也是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要她务必找到父亲交还的东西。
她闭上眼,昨晚王奶奶那句恶狠狠的诅咒仍在耳边:“你给我少哭丧着脸!
白纸黑字按了手印,你就是余家的人!”
白纸黑字,按了手印。
那个场景,如同昨天。
………………16岁的那个夏天,王奶奶和大魁罕见地一同坐在厅屋里,像是恭候多时。
“小婵回来啦。”
王奶奶迎上来,脸上罕见地堆着笑,“你这上学的学费,奶奶可给你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夏婵心头一紧。
“你余二叔,答应供你读高中的钱。
不仅是学费,只要你点头,读完这三年高中,他还能把你工作安排好,就在咱们洲上的小学里当个代课老师。”
“他家凭什么这么好心?”
一旁的大魁,黑塔似的身躯缩着,眼睛盯着地面,像蚊子哼哼般挤出一句:“……只要你高中毕了业,就给他家做二媳妇。”
那声音像一根绳索,勒着她,把她拖进那个心悸的夜晚,在紫茉莉的浓香里,她梦见在操场上奔跑,却被一块巨石轰然压住,窒息感让她惊醒,一个魁梧的黑影正趴在她身上,带着酒气的粗糙大手在她单薄的衣衫里胡乱摸索,她尖叫着猛坐起来,那黑影慌乱地跳下床,“咚”地一声闷响,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桌角,随即踉跄逃窜。
第二天,她看见大魁额头上那个紫青的肿包。
夏婵看着眼前这对母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们这是要把我卖了?”
她声音发冷。
王奶奶瞬间甩开她的胳膊,顺带狠狠拧了一把,拉下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事就这么定了!
想念书,就这么办!
不然,明天就卷铺盖打工去,我可没能力再白养个赔钱货!”
胳膊上的疼痛尖锐,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江风送爽,夏婵又用桌椅死死顶住房门,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夜。
天亮后,她走到王奶奶面前,眼神空洞。
“我答应。”
余家来了人,还带了证人。
一纸契约铺开,上面写着她毕业后须嫁入余家。
她伸出食指,蘸了红印泥,在那决定她命运的名字旁,用力按了下去。
那团红色,像血,也像一团被禁锢的火。
---按完手印没几天,大魁就从洲外接回一个叫秋红的女人,脑子不太灵光,模样却周正。
好友石小琴悄悄告诉她:“听他们说,王奶奶和大魁,可不止拿了三年学杂费这点好处……”船身一晃,将夏婵从回忆的旋涡中拉回。
江风浩荡,吹散了簸箕洲的轮廓,也吹干了她脸上冰凉的泪痕。
她再次握紧口袋里那个红皮笔记本,仿佛它能给予她力量。
妈妈,你告诉我要求人不如求己,要自立。
我记住了。
爸爸,无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要找到你,亲口问个明白。
船舱外,水天一色,前路茫茫。
塘宁,那里会有答案吗?
关于父亲,关于未来,关于一个能自己做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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