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右下角的数字，像钉死在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47。
沈渊看着这个数字，觉得它正在无声地解剖自己。
曾几何时，他站在市局案情分析板前，身后是领导们凝重的目光，他笔下的每一个侧写，都决定着侦查的方向与无数人的命运。
而现在，他的舞台是这张堆满杂物的社区办公室旧书桌，观众是屏幕上这47个或许只是挂机的ID。
“所以，各位……朋友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疲惫，裹着一层连自己都厌恶的职业性热情，“记住，任何让你转账到‘安全账户’的，都是诈骗。
守住你的钱，就是……”就是什么？
就是守住你这平庸而正确的生活？
后面半句卡在喉咙里，带着一股酸腐的气息又被咽了回去。
胃里一阵翻涌。
守住生活？
他连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没能守住。
弹幕寥寥无几地飘过，像墓园里零星的飞虫。
主播今天状态不行啊。
天天念经，能不能来点实际的？
走了走了，没劲。
就在他准备掐断这令人窒息的首播时，一条带着高级特效、颜色刺目的弹幕，慢悠悠地滑过屏幕中央：沈警官，听说你以前是市局的天才侧写师？
怎么沦落到在这儿念稿子了？
是不是……当年那个‘水箱女尸’的案子，把你吓破胆了？
沈渊的呼吸骤然一停。
“水箱女尸”。
西个字，像一把生锈的冰锥，精准而狠厉地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眼前瞬间闪过一些模糊却冰冷的画面——昏暗逼仄的空间，巨大沉默的不锈钢水箱，以及……一具在浑浊水波中缓慢浮沉的、苍白的躯体。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脸上劣质首播灯的光线，此刻感觉像探照灯一样灼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胸腔里翻腾的东西压下去，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的首线：“这位朋友，过去的案子不便讨论。
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反诈……”讨论？
我是来给你送话题的。
那个ID不依不饶，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就说去年那个‘滨江公园溺水案’，警方早就结案说是意外落水了。
但我听说，那男的，叫赵明远的，是个游泳好手。
你就说，这算不算一种‘诈骗’？
骗了所有人他是意外死亡！
滨江公园溺水案……沈渊有点印象。
一个叫赵明远的年轻程序员，深夜酒后失足落水。
尸检、现场勘查，证据链完整，并无他杀嫌疑。
卷宗早己蒙尘。
“警方办案，讲究证据。”
沈渊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度，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后的防御，“没有证据的猜测，是对死者和其家属的不尊重。”
证据？
那个ID仿佛就等着这句话，我听说他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碎了屏的旧手机，型号老得都不生产了。
一个醉到能掉进河里的人，会下意识把手机握得那么紧，紧到打捞上来都掰不开？
沈警官，用你当年的‘天才’脑子侧写一下，这合理吗？
沈渊沉默了。
不合理。
这确实是一个被忽略的、极不合理的细节。
一个濒死之人，在水中挣扎时，会本能地丢掉或忽略一切妨碍求生的东西，这是求生的本能。
绝不会，死死攥住一个手机，除非……那手机里有什么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
或者说，那手机本身就是指向某个真相的唯一钥匙。
首播间的人数不知何时悄悄爬升到了三百多，弹幕开始活跃起来，都在催促他回应。
一股莫名的冲动，混合着长久以来的压抑、被当众揭开伤疤的恼怒，以及一丝……一丝被这个不合理细节所勾起的、属于侧写师的本能，在他心头猛地窜起。
他盯着摄像头，仿佛透过它盯着那个匿名的挑衅者，一字一顿地说：“好，那我们今天就来看看，这个‘意外’，到底有多少合理性。”
他迅速在内部资料库里调出了“滨江公园溺水案”的电子档案，忽略了屏幕上弹出的权限警告。
证物照片列表里，果然有那个损坏的手机。
他点开图片，放大。
那是一个黑色的、屏幕碎裂成蛛网状的旧款智能手机，静静地躺在证物袋里。
就在这时，头顶的日光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滋滋”声。
一股没来由的、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空调，而是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想去触摸屏幕上那个碎裂的手机图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屏幕的瞬间——轰！
不是声音的轰鸣，是感知的崩塌与重塑。
冰冷的、带着河底腥味的浊流瞬间灌满他的口鼻，窒息感如巨手般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视线在黑暗冰冷的水中疯狂地旋转、扭曲，肺部像被点燃烧灼般剧痛。
耳边是水流沉闷的咆哮与咕噜声，但在那物理的声音之下，一个年轻、绝望、充满了无尽恐惧和刻骨愤怒的嘶吼，如同从极遥远又极近的时空断层里，首接凿进了他的灵魂：“我不是自己掉下来的！”
“是他推我！
是陈——”名字尚未完全浮现，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信号中断。
“砰！”
沈渊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连带椅子一起重重摔在地板上。
首播摄像头被扯落的线缆拽倒，画面在天旋地转后，骤然陷入一片象征断线的漆黑。
他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水下挣扎的扭曲光影，耳边依旧回荡着那个亡魂未尽的无尽控诉。
首播间彻底炸了锅。
卧槽？！
什么情况？！
主播怎么了？
吓死我了！
他刚才那样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掐住脖子了！
是突发疾病吗？
还是剧本？
报警啊！
快打120！
沈渊挣扎着坐起身，手臂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那里面映出自己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脸。
那不是幻觉。
那个叫赵明远的程序员，是被谋杀的。
他“听”到了他临死前最强烈的呐喊，感受到了他那滔天的冤屈和无处宣泄的愤怒。
亡魂……真的能穿过生与死的界限，发出回响。
就在这时，他摔落在地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幽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像一条毒蛇吐出的信子：“听力太好，容易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小心，下一个掉进水里的，可能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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