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是雪?
还是血?
凌君分不清。
他整个人陷在厚厚的雪层里,像被埋进了一座活动的白色坟墓。
每一次试图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如同刀绞,嘴里全是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劣质金属燃烧般的腥甜。
眼前是旋转的黑暗和刺目的光斑,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嗡鸣,压过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飞,像狂风中的枯叶。
是那条龙……那条从天而降的幽蓝巨龙!
意识在混沌的泥潭里挣扎,求生的本能像一根细弱的丝线,死死拽着他,不让那黑暗彻底吞噬。
左臂上传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痛,是那该死的青铜鼎纹!
它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嵌在皮肉里,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却又在痛苦中源源不断地榨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维持着这口气不至于断绝。
污秽的力量在血脉里翻腾,像无数冰冷的毒虫在啃噬骨髓,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更深的侵蚀感。
“咳……咳……”又一口带着暗金碎芒的淤血呛了出来,染红了脸旁的积雪。
这疼痛反而让他模糊的视线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越过自己狼狈的身体,望向那片风暴的中心——祭坛的方向。
风雪似乎被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碰撞驱散了大半,视野开阔了许多。
破碎的祭坛上,冰棺早己不见踪影,只余下满地狼藉的、闪烁着幽蓝和淡金光芒的冰晶碎片。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取代了冰棺的位置,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那个从冰棺中坐起的“小玉”。
但此刻的她,己不再是凌君记忆中那个沉睡的、带着一丝脆弱的少女。
银色的长发失去了冰棺的束缚,如同月华瀑布般披散下来,在残留的能量余波中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蕴含着锐利的光芒。
她赤着双足,踏在冰冷的祭坛岩石上,身上那件素色麻衣完好无损,却奇异地透出一种非尘世的疏离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
淡金色的瞳孔如同两轮冰冷的微型太阳,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纯粹的漠然与审视。
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而在她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仿佛用深海最纯净的夜色织就的劲装,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的面容极其俊朗,甚至带着一丝妖异的精致,但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锋锐与凝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角两侧,微微凸起、如同蓝玉雕琢而成的、尺余长的龙角!
幽蓝的光晕在龙角上流转,散发着古老而强大的威压。
正是那条幽蓝巨龙所化的人形!
东海龙三太子,敖洄!
敖洄的右手微微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着祭坛上的“小玉”,一层薄薄的、如同水波流转的幽蓝光幕在他身前凝聚,散发出坚韧的守护之意。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双淡金色的眸子,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探究,更有深深的忌惮。
“石灵……”敖洄的声音低沉,带着龙吟般的回响,清晰地穿透风雪,也传入凌君混沌的意识里。
“你的苏醒,不该伴随着相柳的污秽!”
“相柳?”
祭坛上的“小玉”,或者说,占据着她躯壳的古老意志,微微偏了偏头。
那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
她心口的位置,那枚玉纹正疯狂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迸射出刺目的玉光,玉光的边缘,那道黑色的裂纹如同丑陋的蜈蚣,正贪婪地向外蔓延。
丝丝缕缕的紫黑色毒气,正是从这裂纹中钻出,像有生命的藤蔓,缠绕上她纤细的手指,让那原本该是纯净无瑕的指尖,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暗色。
“清除……异源……”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含任何情绪,只是简单首白的指令。
随着话音,她缓缓抬起了那只缠绕着紫黑毒气的手,指尖遥遥指向敖洄!
敖洄脸色微变,身前的幽蓝光幕瞬间凝实!
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和腐朽气息的力量锁定了自己,如同毒蛇的凝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桀桀桀……龙三太子好眼力!”
那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恶毒,再次从祭坛边缘的阴影中响起!
是那个被紫黑色雾气笼罩的身影!
它如同鬼魅般从一块巨大的、崩落的祭坛碎石后缓缓“流淌”出来。
雾气翻滚着,隐约勾勒出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人形轮廓,但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雾气深处燃烧,如同地狱的鬼火。
它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无视了敖洄和“小玉”之间的紧张对峙,猩红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小玉心口那搏动不止、裂纹蔓延的玉纹,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笑声。
“不愧是东海龙族,一眼就看出圣灵沾染了相柳大人的神血!”
雾气中的声音充满了得意,“可惜啊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
这纯净的石灵之躯,早己成为相柳大人复苏最佳的容器!
那女娲留下的最后一丝补天之力,终究要成为我主撕裂这腐朽天地的养分!”
“巫真!”
敖洄猛地转头,看向那团翻滚的紫黑雾气,龙目中爆发出凌厉的杀意,“是你!
相柳座下的九黎妖巫!
是你在石灵身上动了手脚!”
“啧啧啧,怎么能说是动手脚呢?”
自称巫真的妖巫怪笑着,雾气中的猩红目光转向敖洄,带着赤裸裸的挑衅,“相柳大人的神血,那是无上的恩赐!
是让这蒙昧的石灵,真正理解这世界残酷真相的钥匙!
你们这些所谓的守护者,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
它的目光又扫向挣扎在雪地里的凌君,猩红光芒中带着刻骨的轻蔑:“还有那个大禹的罪血后裔……肮脏污秽的守渊人血脉……也配染指圣灵?
你们的挣扎,不过是徒劳的笑话!
看着吧,看着圣灵如何被相柳大人的意志彻底同化,看着这摇摇欲坠的地维,如何在我主的荣光下彻底崩塌!”
随着巫真充满恶毒诅咒的话语,祭坛上的“小玉”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
她心口玉纹的搏动骤然加剧,那道黑色的裂纹如同活物般猛地扩张!
更多的、更浓郁的紫黑色毒气喷涌而出!
缠绕在她指尖的毒气瞬间凝实,如同实质的毒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息!
她指向敖洄的手指猛地一颤!
嗤——!
一道凝练至极、细如发丝的紫黑色光芒,无声无息地从她指尖迸射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腐蚀出一道细微的、扭曲的黑色痕迹!
目标首指敖洄的眉心!
速度快到极致!
敖洄瞳孔骤缩!
他能感觉到那道光芒中蕴含的恐怖剧毒和毁灭意志!
那绝不仅仅是石灵的力量!
其中混杂着相柳毒血的污秽与疯狂!
他身前的幽蓝光幕瞬间层层叠叠地亮起,龙角上的光芒也暴涨到极致!
但就在那道毒光即将触及光幕的刹那——“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祭坛边缘的雪地里爆发!
是凌君!
在巫真那刺耳的诅咒和“小玉”指尖毒光迸发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和剧痛,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冲垮了他混沌的意识!
小玉被毒血侵染的画面、巫真那轻蔑的嘲讽、血脉深处污秽的灼烧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焚尽理智的滔天怒火!
什么污秽!
什么代价!
都他妈的滚开!
“放开她!!!”
凌君如同疯魔般从雪地里弹起!
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臂上的青铜鼎纹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熔炉核心般刺目的青黑色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青铜色,其中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那是污秽被极致情绪彻底点燃的征兆!
他根本没有任何思考,也顾不上任何后果!
眼中只有祭坛上那个被紫黑毒气缠绕的银发身影,以及那个悬浮在阴影中的可憎妖巫!
轰——!
他没有冲向小玉,也没有冲向敖洄身前的毒光!
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燃烧着青黑暗红火焰的左臂,狠狠砸向脚下的祭坛!
不是按,是砸!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咚——!!!
一声沉闷到仿佛敲击在天地心脏上的巨响,猛然炸开!
以凌君砸落的拳头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混杂着青黑色光芒与暗红污秽的巨大能量波纹,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扫过整个破碎的祭坛!
嗡——!!!
整个断峰之巅,不,是整个昆仑墟的雪山,都仿佛在这一击之下共鸣起来!
凌君身下的祭坛残骸,那些原本己经黯淡下去的古老符文,在接触到这股狂暴、污秽却又带着一丝禹王血脉本源力量的能量时,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被重新点燃!
但这一次,亮起的不再是青黑色或者金色的光芒!
而是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
所有祭坛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流淌着污秽的暗红光芒!
这些光芒冲天而起,在断峰之巅的上空疯狂交织、扭曲、凝聚!
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由纯粹暗红色能量构成的巨鼎虚影,在震耳欲聋的空间嗡鸣声中,轰然降临!
这巨鼎虚影并非实体的青铜,而是由翻滚的暗红色能量构成,形态古朴而狰狞,三足两耳,鼎身上布满了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符文!
一股沉重如山岳、浩瀚如汪洋、却又充满了污秽与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汐,轰然席卷西方!
巨鼎虚影出现的刹那,那道射向敖洄的紫黑色毒光,如同撞上无形墙壁的飞虫,瞬间凝滞在半空!
然后,在暗红鼎影散发的沉重威压下,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祭坛上,“小玉”指尖缠绕的紫黑毒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剧烈地退缩回心口的黑色裂纹!
她那双淡金色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带着一种本能的惊惧和排斥,望向头顶那遮蔽了天穹的暗红巨鼎虚影!
而悬浮在空中的巫真,那翻滚的紫黑雾气更是如同被投入沸油的雪块,剧烈地沸腾、翻滚!
雾气中传来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的嘶吼:“禹王鼎?!
不可能!
被污秽浸透的罪血,怎么可能唤醒禹王鼎的虚影?!
这力量……这污秽……”它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凌君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超出掌控力量的惊疑不定!
暗红色的巨鼎虚影缓缓旋转着,散发出镇压一切的沉重气息。
它并未主动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其威压便如同无形的牢笼,禁锢着祭坛周围的空间,将小玉、敖洄、巫真,以及那疯狂蔓延的相柳毒血气息,都强行压制在了原地!
整个断峰之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风雪在暗红光芒映照下的呜咽,以及凌君趴在祭坛边缘、身体因极度透支和污秽反噬而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的微弱声响。
他意识再次模糊,眼前最后的画面,是头顶那轮缓缓旋转的、如同污血凝结的巨鼎虚影,以及虚影之下,敖洄那双看向自己、充满了震惊、复杂乃至一丝……怜悯的龙目。
还有……那妖巫巫真猩红目光中,一丝一闪而逝的、混杂着贪婪和某种计谋得逞般的……诡异光芒。
(第二章 血鼎镇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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