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他听到了她和莉莉安的对话？
还是看到了她收集盐结晶的全过程？
无数个疑问和警报在米娅脑中尖啸。
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怀揣着一个可能改变部落命运的发现，却被一个身份神秘、深浅不明的“外人”撞破，这感觉糟糕透了。
她下意识地将握着树叶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冰蓝色的猫眼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缩，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玄墨并没有逼近，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目光似乎掠过她藏到身后的手，又回到她写满警惕的脸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不必紧张。
我只是恰好在此处寻找几味夜间才会散发药性的草药。”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医者采药，天经地义。
但米娅心中的警铃并未解除。
巧合？
她不信。
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模仿着记忆中“米娅”那怯生生的语气，低声道：“玄、玄墨大人……我，我只是来取水……嗯。”
玄墨淡淡地应了一声，视线却并未移开，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从阴影中完全走了出来。
暮色金光落在他墨色的袍子上，反射出细微的、类似蛇鳞的光泽。
他比米娅想象的要高，靠近时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伴随着一股清苦的草药气息。
“你手中的东西，”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试图隐藏的手上，“似乎并非河水。”
米娅的心沉了下去。
他果然看到了！
否认己经没有意义。
在这样一位观察力敏锐的医者面前，拙劣的谎言只会显得可笑，并可能激怒对方。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风险，寻找着最优解。
赌一把！
她缓缓将手从身后拿出，摊开树叶，露出里面晶莹的白色颗粒。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坦诚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是……是我在河边的石头上发现的。
尝起来……是咸的。
玄墨大人，您见识广博，能告诉我，这……这是盐吗？”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同时点明了自己的发现，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偶然发现“奇怪东西”不知所措的弱兽形象扮演得恰到好处。
玄墨的视线落在那些白色结晶上，黑色的竖瞳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用指尖拈起一小撮，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后，在米娅紧张的注视下，竟真的将其放入了口中。
他品尝的动作优雅而精准，仿佛不是在试味，而是在进行某种严谨的分析。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米娅，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细微的讶异。
“纯净的盐。”
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声音依旧平淡，但米娅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讶异，“毫无苦涩杂味，品质极佳。
你在哪里发现的？”
米娅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提得更高。
他确认了！
但这意味着，秘密不再是秘密了。
她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指向河滩上那几块带有白色附着物的石头：“就在那些石头上，还有一些。
好像……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玄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深邃，似乎瞬间想到了很多。
他重新看向米娅，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竖瞳，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蛇盯住的猫，浑身不自在。
“一个很有趣的发现。”
他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褒贬，“部落每年都需要用大量猎物，去与远方的岩羊部落交换带着土腥味的粗盐。
你找到的这个，比那些好得多。”
他的话印证了盐的珍贵，也让米娅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个发现的价值。
但这价值，如今暴露在了这个神秘的男人面前。
他会怎么做？
上报族长？
独占这个发现？
还是……？
就在米娅心中七上八下时，玄墨却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我听说，你用灯芯草编出了一种很结实的‘绳子’？”
米娅心中再次一凛。
他连这个都知道！
消息传得这么快？
还是他一首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部落里的动静，包括她这个“边缘人”？
“是……是的。”
她只能承认，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只是碰巧弄出来的，还不算太好。”
“碰巧？”
玄墨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能够发现被忽视的资源，并将其改造成实用的工具；能够辨认出被遗弃的兽皮，并尝试用……不同寻常的方法去处理；现在，又找到了部落急需的盐。”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点点剖开米娅试图伪装的表象：“米娅，你的‘碰巧’，似乎多了点。”
米娅的背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他果然将她近期的所有举动都看在了眼里！
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在舞台上表演拙劣戏法的孩子，自以为隐蔽，实则观众早己洞悉一切。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河水的流淌声和远处部落隐约传来的喧闹，反而衬托出此处的寂静无声。
米娅知道，再装傻充愣己经毫无意义。
这个蛇族医者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和聪明。
她必须改变策略。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因为虚弱而总是微微佝偻的背脊，冰蓝色的眼眸中，怯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林晓的、历经世事的冷静与坦诚。
“玄墨大人，”她的声音稳定了许多，“您说得对，不是碰巧。
我只是……不想被驱逐，不想饿死，也不想看着部落因为缺少物资而在冬天里艰难挣扎。
我只是在尝试用我知道的、或许能帮上忙的方法活下去。”
她承认了自己的目的，坦率得让玄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绳子，鞣皮，还有这盐……也许在您看来很粗糙，甚至可笑。”
米娅继续说着，目光坚定，“但它们可能有用，对吗？
至少，值得一试。
我不想坐等着命运的安排。”
这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她的求生欲和目的，假的是她知识的来源。
但她此刻表现出来的坚韧和主动性，与她过去“米娅”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而更具有说服力。
玄墨注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竖瞳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活下去的意志，是兽人最根本的力量。
你拥有它，这很好。”
他没有追问她知识的来源，这让米娅暗暗松了口气。
“关于这盐，”玄墨将话题拉回了最初，“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也是在试探她的智慧和心性。
米娅毫不犹豫地回答：“告诉族长和祭司。
如果上游真的有盐源，这能帮助整个部落。”
个人私藏盐矿是愚蠢且危险的，尤其是在她自身力量如此弱小的情况下。
将发现贡献给部落，换取生存的资本和地位，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玄墨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明智的决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在你告知族长之前，最好能确认上游盐源的大致范围和储量。
一个确凿的证据，比几句空谈更有力。”
他在指点她？
米娅有些愕然。
“我……”她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我一个人，恐怕很难走太远，也不太安全……”这倒是实话，以她现在的体能和猫族弱兽的身份，独自深入未知的上游区域，无异于送死。
玄墨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她纤细的手腕和苍白的脸色，似乎衡量着什么。
最终，他平淡地说道：“明日清晨，我要去上游采集几种特定的药材。
你可以随行。”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米娅的意料。
他为什么要帮她？
是因为对盐源的兴趣？
还是对她这个“异常个体”的好奇？
抑或是……别的什么？
无数个念头闪过，但米娅清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有这位身份特殊的蛇族医者同行，安全性将大大提高，而且他的见证，也能增加她话语的分量。
风险与机遇并存。
“谢谢您，玄墨大人。”
米娅压下心中的疑虑，真诚地道谢，“我会准时等候。”
玄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欲重新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他此行的目的真的只是采药和偶遇。
“玄墨大人！”
米娅忍不住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侧身回望。
米娅握紧了手中的盐，鼓起勇气问道：“您……为什么会帮我？”
她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潜在“盟友”或“风险”的动机。
玄墨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我很好奇。”
“好奇一只被所有人认定只能在巢穴中瑟瑟发抖的幼猫，为何会突然试图长出鹰的翅膀。”
“而 curiosity（好奇心），”他顿了顿，说出一个发音古怪、米娅却莫名能理解的词语，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力量，“是推动知识与发现的唯一途径。”
说完，他的身影轻轻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与林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米娅独自站在河边，手中紧紧攥着那包决定命运的盐，耳边回荡着那句用陌生语言说出的“curiosity”，心中波澜起伏。
好奇？
他对她产生了好奇？
这或许是目前对她最有利的状况。
一个强大的、地位超然的存在，因为好奇而愿意给予她一些便利和观察的机会。
但同样，被这样一个人物“好奇”地注视着，也意味着她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盐，又望向玄墨消失的方向，再回头看看部落里逐渐亮起的、零星的火光。
一条模糊却充满希望的道路，似乎在前方渐渐清晰起来。
而那个清冷的蛇族医者，则成了这条路上第一个，也是最神秘的一个路标。
米娅怀揣着复杂难言的心情，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洞穴。
她没有立刻将盐的事情声张，而是将其小心翼翼地藏好。
今夜，注定无眠。
她躺在坚硬的草铺上，望着从洞口缝隙渗入的、清冷的月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与玄墨相遇的每一个细节。
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句石破天惊的“curiosity”，以及他主动提出的同行邀请……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到底是谁？
真的只是一个游历至此的蛇族医者吗？
他那个古老的发音，是巧合，还是暗示着更多？
但无论如何，明天的上游之行，至关重要。
她必须确认盐源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来，就着微弱的月光，开始继续编织灯芯草。
她需要更长的、更结实的绳子，或许在明天的探索中能用得上。
同时，她也需要好好思考，该如何向族长和祭司陈述她的发现和……她价值的转变。
手指机械地动作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如何利用盐这个筹码，争取到最大的生存空间？
如何在与玄墨的同行中，既展现价值，又不暴露过多的秘密？
时间在寂静与思考中缓缓流逝。
就在她感到眼皮沉重，即将被睡意征服时，洞外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吵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为什么是我们家？！
阿爸去年狩猎还伤了腿！
我们不能离开！”
一个年轻而激动的声音，米娅依稀辨认出是部落里另一个体弱年轻兽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呵斥：“小声点！
这是族规！
我们……我们不能让整个部落为难……”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绝望的啜泣。
米娅握着草绳的手，一点点收紧。
族长的命令，正在像无形的绞索，一点点收紧。
月圆之期，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时间，不多了。
明天，她必须成功。
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猫眼在黑暗中，映着那一缕冰冷的月光，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而与此同时，在部落另一端，那间专门为尊贵客人准备的、弥漫着药草清香的棚屋里，玄墨正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片干燥的蛇鳞。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双在暮色中，从怯懦转变为坚定和智慧的冰蓝色眼眸。
“Curiosity…”他再次无声地念出那个古老的词汇，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或许，这次无聊的游历，会变得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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