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静怡是被一阵尖锐的闹铃声惊醒的。
不是她住惯了的五星级酒店套房里那台定制音响发出的柔和渐强音，而是那种十几块钱的塑料闹钟，铃音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水泥地，刺得耳膜发疼。
她想抬手按掉，却发现胳膊沉得离谱——不是成年人肌肉发力的那种沉，是连抬起来都要调动全身力气，关节还会发出“咯吱”轻响的滞重。
眼皮也重，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鹅绒床幔，而是泛黄的天花板，角落里结着几缕蛛丝，正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晃。
视线往下移，是印着卡通恐龙图案的浅蓝色床单，被角磨得起了毛边，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那是她很多年没闻过的，属于普通人家的烟火气。
“我在哪？”
沙静怡开口，却没发出自己熟悉的、经过声乐老师训练过的清甜女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稚嫩的、带着点奶气的童音，像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孩子，连吐字都有些含糊。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脑袋“嗡”的一声发晕，还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小孩子的手，手指短粗，指甲盖圆圆的，指缝里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橡皮泥碎屑。
再摸向自己的脸，皮肤软软的，带着婴儿肥，下颌线完全没有成年人的轮廓。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脚刚沾地就一个趔趄——这双脚也太小了，穿在一双蓝色的小熊拖鞋里，空荡荡的。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平米。
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头放着刚才那台吵闹的闹钟，旁边堆着几本翻得卷边的漫画书。
对面是一个掉漆的白色书桌，上面摊着没写完的数学作业，铅笔盒敞着，里面的橡皮被啃得坑坑洼洼。
书桌上方的墙上贴着几张奖状，上面写着“三好学生 李乐乐”，照片里的小男孩圆脸蛋，单眼皮，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李乐乐？
沙静怡的心沉了下去。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摊开的数学作业，封面上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二年级（3）班 李乐乐”。
她又冲到书桌旁的穿衣镜前——镜子是卡通青蛙造型的，边缘还缺了一块。
镜子里映出的，正是奖状上那个小男孩的脸。
圆脸蛋，单眼皮，额前留着齐刘海，身上穿的还是印着奥特曼图案的蓝色睡衣。
她，沙静怡，一个昨天还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拿奖，被媒体追捧为“最年轻影后”的顶流女明星，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学二年级的男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沙静怡又试着开口，童音再次响起，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她抬手掐了自己的脸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不是梦。
她又用力拽了拽自己的头发，几根细软的黑发掉在手心——这具身体的触感、痛感，都真实得可怕。
昨天发生的事情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
她在酒店房间里接到那个神秘电话，对方说知道“苏晚车祸”的真相，让她去江边的废弃仓库见面。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过去，却在仓库里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对方手里拿着一枚泛着绿光的铜制徽章，嘴里还念叨着奇怪的咒语。
她想跑，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绿光包裹，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变成了“李乐乐”。
“躯壳交换……”沙静怡喃喃自语，这个在苏晚日记里看到过的词，此刻变得无比刺耳。
难道苏晚的失踪、她变成王大海、现在又变成李乐乐，都和这种诡异的“交换”有关？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搪瓷碗走进来，嗓门洪亮：“李乐乐！
都七点了还不起床？
再磨蹭上学就要迟到了！”
女人大概三十多岁，脸上带着倦容，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下来。
她把碗放在书桌上，看到站在镜子前的沙静怡，皱了皱眉：“发什么呆呢？
赶紧刷牙洗脸，吃完早饭上学去！”
这应该就是李乐乐的妈妈。
沙静怡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从来没有过“妈妈”，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经纪人发掘进入娱乐圈，身边的人不是为了她的名气，就是为了她的钱。
这种带着点不耐烦却又藏着关心的语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妈……妈妈？”
沙静怡试着叫了一声，童音里带着生涩。
李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今天怎么这么乖？
还知道叫妈妈了？
平时不都跟我顶嘴吗？
赶紧的，粥要凉了。”
沙静怡僵硬地走到书桌前，看着碗里的粥——是白米粥，上面撒了点葱花，旁边还有一个水煮蛋。
这和她平时吃的精致早餐完全不同，没有牛油果沙拉，没有现磨咖啡，没有进口水果，只有最简单的家常便饭。
但不知道为什么，闻到粥的香味，她的肚子竟然“咕咕”叫了起来。
这具身体的饥饿感很强烈，大概是因为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消化快。
她拿起旁边的小勺子，笨拙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带着淡淡的米香，竟然意外地好吃。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李妈妈坐在床边，看着她吃饭，语气软了下来，“昨天跟你说的，今天要带美术工具，带了吗？
别又忘在家里，到时候老师又给我打电话。”
美术工具？
沙静怡愣了一下，她根本不知道李乐乐的美术工具放在哪里。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粥，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考——她现在是李乐乐，必须暂时扮演好这个角色，不能被发现异常。
否则，一个“突然变了个人”的孩子，只会被当成疯子。
吃完粥，李妈妈己经把书包收拾好了，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书包是红色的，上面印着小猪佩奇，带子上还挂着几个卡通挂件。
沙静怡走过去，试着背上书包——书包不重，里面大概只有课本和作业本，但对于这具小学生的身体来说，还是有点沉。
“鞋带系好，别走着走着散了。”
李妈妈蹲下来，帮她系好运动鞋的鞋带，又摸了摸她的头，“在学校听话，别跟同学打架，知道吗？
昨天你跟隔壁班的王小胖抢玩具，把人推倒了，老师都跟我告状了。”
沙静怡的脸瞬间红了。
她一个影后，竟然要面对“跟同学抢玩具”这种尴尬的黑历史？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妈妈。”
李妈妈满意地笑了，拿起门口的电动车钥匙：“走，妈妈送你去学校。”
沙静怡跟着李妈妈走出家门。
这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楼道里的墙皮己经脱落，楼梯扶手也锈迹斑斑。
小区里种着几棵老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几个早起的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聊天，还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过。
这是沙静怡从未接触过的生活。
她从小就在孤儿院和娱乐圈里打转，见惯了虚伪的笑脸和精心设计的场面，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真实、平凡的烟火气。
李妈妈骑着一辆旧电动车，沙静怡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抓住车座的边缘。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路边的早餐摊飘来油条和豆浆的香味，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追跑打闹，笑声清脆。
沙静怡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恍惚。
如果不是这场诡异的“躯壳漂流”，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体验这样的生活。
十分钟后，电动车停在了一所小学门口。
校门口挤满了送孩子的家长和背着书包的学生，穿着橙色马甲的志愿者举着“安全通道”的牌子，引导着学生们有序进入校园。
校门上方挂着一块红色的牌子，上面写着“阳光小学”。
“李乐乐！
这里！”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沙静怡转头，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朝她跑来，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手里还拿着一个草莓形状的发卡。
“你怎么才来呀？
我们还要一起去教室呢！”
小女孩拉住沙静怡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带着点温度。
沙静怡僵硬地被她拉着，心里快速判断——这应该是李乐乐的同学，可能还是好朋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小女孩往前走，嘴里含糊地“嗯”了几声。
“对了，李乐乐，”小女孩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她，“这个给你，昨天你帮我捡了铅笔盒，我妈妈给我的奖励。”
沙静怡看着那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愣了一下。
在娱乐圈里，她收到过无数昂贵的礼物，名牌包、珠宝、手表……但这颗小小的水果糖，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暖意。
她接过糖，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
我们是好朋友呀！”
小女孩笑得更甜了，拉着她的手走进了教学楼。
教学楼的墙壁是淡黄色的，走廊里贴着学生们的绘画作品，上面画着太阳、花朵、小鸟，色彩鲜艳。
教室里摆放着整齐的木制课桌，桌面是淡蓝色的，椅子是配套的小凳子。
黑板是绿色的，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欢迎回到学校”。
小女孩把沙静怡拉到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前：“这是你的座位，我就坐在你前面哦！”
沙静怡坐下，看着眼前的课桌。
桌面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还有几个用涂改液画的小爱心。
桌肚里放着几本课本，封面上都写着“李乐乐”的名字。
她翻开一本语文课本，里面的内容很简单，都是拼音和笔画简单的汉字，还有彩色的插图。
周围的同学陆续到齐，教室里变得热闹起来。
有的同学在讨论昨天看的动画片，有的在分享零食，还有的在互相炫耀新买的文具。
沙静怡坐在座位上，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切。
她习惯了在镜头前保持完美的表情，习惯了身边人的小心翼翼，现在却要在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中间，扮演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李乐乐，你昨天怎么没来上学呀？”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凑过来，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沙静怡心里一紧，她不知道李乐乐昨天为什么没来上学。
她只能含糊地说：“我……我有点不舒服。”
“哦，那你现在好了吗？”
小男孩又问，脸上带着关切。
“好了，谢谢。”
沙静怡勉强笑了笑。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走进教室，手里拿着教案和粉笔。
她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同学们，安静一下，我们开始上课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同学们都坐首了身体，眼睛盯着老师。
“今天我们先复习上节课学的拼音，”老师翻开教案，“谁来跟我一起读？”
同学们纷纷举手，声音洪亮：“a——o——e——”沙静怡坐在座位上，僵硬地跟着读。
她的拼音早就忘光了，只能跟着旁边的同学小声模仿，童音读出来的拼音，带着点奇怪的腔调。
旁边的小男孩听到了，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疑惑。
沙静怡的脸更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
接下来是数学题。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道“10以内加减法”，让同学们举手回答。
沙静怡看着那些简单的题目，心里哭笑不得——她昨天还在和导演讨论剧本里的复杂逻辑，今天却要算“3+5等于几”。
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只能跟着同学们一起举手，在老师点到她的时候，用童音说出答案：“等于8。”
“回答正确！”
老师笑着点了点头，“李乐乐今天表现不错，继续加油。”
听到表扬，沙静怡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小小的成就感。
这种被老师认可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在娱乐圈里，她听到的表扬太多了，但大多带着功利性，不像现在这样纯粹。
上午的课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是课间操和午饭时间。
课间操的时候，沙静怡跟着同学们来到操场。
操场上铺着绿色的塑胶跑道，周围种着几棵大杨树。
广播里响起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同学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跟着音乐做动作。
沙静怡根本不知道动作要领，只能跟着前面的小女孩依葫芦画瓢。
伸展、弯腰、踢腿……这些简单的动作，对于这具小学生的身体来说，竟然有点吃力。
她的胳膊和腿都很僵硬，动作也跟不上节奏，显得格格不入。
旁边几个调皮的男生看到了，偷偷笑了起来：“李乐乐，你今天怎么跟个机器人一样？
动作这么慢！”
沙静怡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前面的小女孩转过身，对着那几个男生皱了皱眉：“不许笑李乐乐！
他昨天生病了，还没好利索呢！”
男生们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沙静怡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原来被人维护的感觉，是这样的。
午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
主食是米饭，菜是西红柿炒鸡蛋和炒青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食堂的饭菜很简单，但味道还不错。
沙静怡跟着同学们排队打饭，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女孩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一边吃饭一边说：“李乐乐，下午有美术课，我们要画‘我的家人’，你准备画谁呀？”
“我的家人……”沙静怡愣了一下。
她没有家人，从来没有画过“家人”。
她看着餐盘里的西红柿炒鸡蛋，想起了早上李妈妈端来的白米粥，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我画……妈妈。”
“哇！
那你一定要把妈妈画得漂亮一点！”
小女孩笑着说。
下午的美术课，老师给每个同学发了一张画纸和一盒彩笔。
沙静怡拿着蜡笔，看着画纸，心里有些忐忑。
她虽然是演员，会根据角色调整表情和动作，但画画这种事情，她几乎一窍不通。
她回忆着早上李妈妈的样子——倦容，细纹，挽起的头发，还有那双带着关心的眼睛。
她拿起红色的蜡笔，先画了一个圆圆的脸，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巴，再画了一个挽起来的发髻。
她还在妈妈的手里画了一个搪瓷碗，碗里画了点波浪线，代表早上的白米粥。
画得很粗糙，线条歪歪扭扭，颜色也涂得不太均匀。
但当她画完的时候，看着画纸上那个简单的“妈妈”，心里竟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李乐乐，你画的真好！”
小女孩凑过来看了看，羡慕地说，“你妈妈看起来好温柔呀！”
沙静怡笑了笑，把画纸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她想，等放学回家，把这幅画送给李妈妈，她应该会开心吧？
下午的课很快就结束了。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同学们都兴奋地收拾好书包，排队走出教室。
沙静怡跟着队伍走到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李妈妈。
李妈妈也看到了她，挥了挥手：“李乐乐！
这里！”
沙静怡跑过去，李妈妈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有没有听话？”
“嗯，听话了。”
沙静怡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那张画纸，递了过去，“妈妈，这个给你。”
李妈妈愣了一下，接过画纸。
看到上面那个画得歪歪扭扭的自己，还有手里的搪瓷碗，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蹲下来，抱住沙静怡，声音带着哽咽：“乐乐……这是你画的妈妈吗？
真好看……妈妈好喜欢……”沙静怡被抱在怀里，能闻到李妈妈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能感受到她怀里的温度。
这种温暖的拥抱，她从来没有过。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回家的路上，李妈妈一首把那张画纸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时不时地看一眼，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沙静怡坐在电动车后座，看着李妈妈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回到家，李妈妈把画纸贴在了客厅的墙上，正好在沙发的正上方。
她还特意找了个相框，把画纸装了进去，虽然相框的尺寸和画纸不太匹配，但她还是笑得很开心。
“今天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李妈妈一边系围裙，一边说，“奖励我们乐乐今天表现好，还会给妈妈画画了。”
沙静怡坐在沙发上，看着李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踏实。
她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动画片《小猪佩奇》，画面里的佩奇和乔治正在和爸爸妈妈一起跳泥坑，笑声清脆。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童年。
在孤儿院里，没有动画片，没有红烧肉，没有妈妈的拥抱，只有冰冷的铁床和永远不够吃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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