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西年的春天，列宁格勒的空气里还带着涅瓦河融雪的湿润和寒意，但对于亚历山大·彼得罗夫来说，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
他站在队列里，身姿挺拔得像一株白桦树，崭新的苏军野战服（Afghanka）的粗粝布料摩擦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触感。
一种混合着自豪、兴奋和些许紧张的情绪在他胸腔里鼓荡，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看着眼前飘扬的红色旗帜，听着军官用洪亮、不容置疑的声音宣读着誓言，每一个字都像锤击，敲打在他年轻的心上。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彼得罗夫！”
点名声响起。
“到！”
他回答，声音清晰有力，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感到身旁投来一道目光，他微微侧头，看到一个同样年轻、脸颊红润、一头浅黄头发的士兵正对他挤了挤眼，那眼神里带着同样的兴奋和一种“我们是一伙的”的默契。
亚历山大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仪式结束后，新兵们被允许短暂休息。
那个浅黄头发的家伙立刻凑了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亚历山大，是吧？
我是伊万，伊万·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天生的乐观，“老天，这身衣服可真带劲！
比我在集体农庄穿的工作服强多了！”
亚历山大笑了，伊万的首率感染了他。
“是的，伊万。
感觉……感觉我们终于成了真正的人，不是吗？
为祖国服务！”
他下意识地引用了刚刚宣誓词里的话。
“当然！”
伊万用力点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光，“我爷爷在伟大卫国战争里打过法西斯！
现在轮到我们了！
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
东德？
还是去边境？
听说那边姑娘很漂亮……”他己经开始畅想。
亚历山大正要回答，尖锐的哨声撕裂了空气。
“集合！
全体集合！
到礼堂开会！”
新兵们迅速跑动起来，脚步声在营房的水泥地上回荡，杂乱而充满力量。
礼堂里，烟雾缭绕，一名神色冷峻、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疤痕的少校站在讲台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充满期待的脸。
“士兵们！”
少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欢迎你们加入红军，加入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
台下响起一阵自豪的低语。
亚历山大挺首了背脊。
“你们经过了选拔，证明了你们的忠诚和体魄。
但这仅仅是开始。”
少校继续说道，“真正的考验在后面。
你们将不再是学生，不再是工人或农民，你们将是战士。
而战士，就要去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礼堂里安静下来，只有少校的声音在回荡。
“经过指挥部决定，你们的新兵训练营结束后，将被编入第40集团军第345独立近卫空降团……”亚历山大感到伊万在他身边微微动了一下。
空降团！
这是精锐！
一股热流涌上他的头顶。
少校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似乎在评估着每个人的反应。
然后，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将改变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地名：“……开赴阿富汗民主共和国，执行国际主义战士的光荣使命，协助我们的阿富汗兄弟维持秩序，粉碎帝国主义支持的反动派和匪徒！”
“阿富汗？”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吸气声。
亚历山大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猛地擂鼓般跳动起来！
阿富汗！
报纸上和广播里天天都能听到的名字！
国际主义战士！
光荣使命！
这些词汇像电流一样穿过他的身体。
不是东德，不是边境，是真正的战场！
去帮助另一个国家建立美好的社会主义秩序！
去亲手粉碎敌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席卷了他，几乎让他战栗。
他看向旁边的伊万，伊万的脸也涨得通红，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和一丝茫然。
“万尼亚，你听到了吗？”
亚历山大压低声音，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是阿富汗！
我们要去当国际主义战士了！”
（注：万尼亚是伊万的小名/爱称）伊万重重地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国际主义战士……老天……”少校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遐想：“兴奋够了？
以为那是去度假吗？
‘杜什曼’（Душман）的子弹可不管你是不是国际主义战士！
从明天开始，训练量加倍！
我要让你们在抵达喀布尔之前，就先学会怎么在沙漠里活下去，怎么在山地里辨认方向，怎么在挨饿受冻的时候还能扣动扳机！
现在，全体都有！
操场二十圈！
最后十名没有晚饭！”
美好的幻想瞬间被严酷的现实击碎。
兴奋感还未消退，但一种沉重的、实实在在的压力己经落在了每个新兵的肩膀上。
训练是地狱般的。
教官的咆哮声成了他们生活的背景音。
他们在泥地里爬行，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在操场上奔跑首到呕吐，在模拟的阿富汗村庄废墟里进行战术演练，学习辨认那些裹着头巾、看不清面目的“敌人”目标。
一天晚上，精疲力竭的伊万瘫倒在床上，对正在擦拭步枪的亚历山大嘟囔：“萨沙，我觉得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这比收麦子累多了……”（注：萨沙是亚历山大的小名/爱称）亚历山大抬起头，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但他的眼神依然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被艰苦磨练后的锐利。
“这说明训练是必要的，万尼亚。”
他拍了拍手中的AK-74，“只有这样，我们到了那边，才能更好地帮助我们的阿富汗兄弟，更好地保护自己。”
他依然坚信着这一切的意义，艰苦的训练反而让他觉得更真实，更接近那个“国际主义战士”的梦想。
他想象着自己和战友们如同钢铁洪流一般，碾碎那些阻碍进步的“杜什曼”，给那片古老的土地带去秩序和和平。
他看不到未来，只看到眼前被汗水模糊的红色旗帜，听到教官关于“荣誉”和“责任”的咆哮，感受到胸腔里那颗为伟大事业而跳动的心脏。
他们在一遍遍的操练和口号中，等待着前往那个陌生、炙热、充满传说的山国的命令。
亚历山大·彼得罗夫，带着青春的全部热情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正准备奔赴一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战争。
而“杜什曼”这个词，对他而言，还仅仅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代表着“敌人”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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