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十月十三。
金陵城的雨己经下了整整七日。
青石板路被泡得发涨，缝隙里积着深褐色的泥水，风裹着雨丝斜斜砸在油纸伞面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伞外急着要钻进来。
连城之收了伞，指尖在门框上敲了三下——这是他和应天府衙捕头老赵约好的信号，轻两重一，缺不得半分。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赵的脸探出来，眼下的乌青比三天前见时更重，下巴上的胡茬沾着雨珠，像是刚从泥水里捞出来。
“连先生，您可算来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伸手把连城之拽进门，反手闩上了木门，“里头那东西，邪性得很。”
连城之拢了拢藏青色的长衫，目光扫过堂屋。
本该用来审案的公案被推到墙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床前挂着半旧的蓝布帘，帘缝里漏出一点惨白的光，混着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梅蕊的冷香。
“死者身份确认了？”
他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一块小小的青玉佩，是他养父临终前留下的，据说能辨邪祟，此刻玉佩贴着腕骨，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老赵点点头，递过来一本皱巴巴的册子：“江宁织造府的账房先生，姓柳，名砚堂。
昨儿个戌时被人发现浮在秦淮河上，捞上来时……”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捞上来时身上没一处伤口，可皮没了。”
“皮没了”三个字，老赵说得又轻又快，像是怕说重了会召来什么。
连城之翻开册子，首页是柳砚堂的画像，眉目清瘦，颌下留着三缕短须，看着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
第二页记着尸身的情形：全身皮肤自脖颈以下至脚踝，皆不见踪影，肌肉与筋脉暴露在外，却无大量失血痕迹，双目圆睁，似有惊恐，尸身旁浮着一张半透明的薄纸，纸上画着柳砚堂的半身像，衣袂纹路清晰，连他左耳后的那颗朱砂痣都画得分毫不差。
“那纸呢？”
连城之抬眼。
“在里屋，我让人用琉璃罩着了。”
老赵引着他走向蓝布帘，掀开帘子时，他特意往连城之身后缩了缩，“您当心些，仵作验尸时，刚碰着那纸，就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连城之走进帘内，首先看见的不是尸身，而是放在木案上的琉璃罩。
罩子里铺着一层白色的绢布，绢布上放着一张约莫半尺见方的宣纸，纸色偏黄，边角有些发卷，纸上的画像用的是工笔，笔触细腻得惊人——柳砚堂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着墨色的腰带，腰带扣上的玉纹都清晰可见，只是画像的脸色是青灰色的，像是蒙了一层雾。
他蹲下身，仔细打量那纸。
纸的边缘没有墨迹晕染的痕迹，不像是在水里泡过的，反而透着一种干燥的脆感，凑近了闻，能闻到和帘外一样的冷香，只是更浓些，混着一点松烟墨的味道。
“尸身我能看看吗？”
“能，能。”
老赵连忙上前，示意衙役掀开盖在尸身上的白布。
白布落下的瞬间，连城之的瞳孔微微一缩。
柳砚堂的尸身确实如册子上所记，没有皮肤，暗红色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外，却异常规整，像是被人用极锋利的刀沿着肌理剥下来的，连指缝间的皮肤都没留下。
更诡异的是，尸身的温度比寻常尸体要高些，肌肉没有僵硬，反而带着一点弹性，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能睁开眼。
他伸出手指，指尖刚要碰到尸身的手臂，袖口的青玉佩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像是有冰碴子扎进了腕骨。
连城之猛地收回手，低头看向玉佩——玉佩的颜色比刚才深了些，原本通透的青色里，竟漫开了一丝极淡的血红。
“怎么了，连先生？”
老赵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问。
“这尸身，”连城之声音沉了些，“死了多久？”
“仵作说，最多两个时辰，可昨儿戌时发现时，距离他出门己经过了西个时辰了。”
老赵挠了挠头，“邪门就邪门在这，尸身不腐不僵，倒像是……像是刚死的。”
连城之没说话，目光落在尸身的脖颈处。
那里有一圈极细的痕迹，不是刀伤，更像是用线勒过的，痕迹的颜色是淡紫色的，和尸身其他部位的暗红色格格不入。
他又看向尸身的指尖，指尖的指甲缝里很干净，没有泥土，也没有纤维，不像是挣扎过的样子。
“柳砚堂出门前，见过什么人？”
“他家人说，昨儿下午申时，他去了趟城南的‘画舫斋’，说是要取一幅画。”
老赵翻开册子，指着一行字，“画舫斋的掌柜说，柳砚堂取了画就走了，没停留，也没和别人说话。”
“什么画？”
“不清楚，掌柜没见着，只说柳砚堂是半个月前订的，特意嘱咐要用上好的宣纸和松烟墨。”
连城之站起身，走到琉璃罩前，再次看向那张画像。
松烟墨，上好的宣纸，还有这与尸身旁一模一样的冷香……他突然想起养父生前给他讲过的故事，说有些精怪会用生人之血调墨，以生人之皮为纸，画出能勾魂的画像，画成之日，便是生人死期。
“老赵，”他转身，“你派人去画舫斋，把半个月前柳砚堂订画的记录取来，再查一下，最近金陵城里，有没有人见过一个穿红衣、戴银钗的女子。”
“红衣银钗？”
老赵愣了愣，“连先生，您怎么知道是个女子？”
连城之指了指琉璃罩里的画像：“这画像的笔触，细腻柔和，带着女子特有的娟秀，而且，这冷香，是‘青丘梅’的香气，此梅只长在青丘山，寻常人见不到，更别说用来调墨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尸身脖颈的淡紫色痕迹上，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还有，这勒痕的形状，像是用丝绸带子勒出来的，男子很少用那样细的丝绸带。”
老赵连忙应下，转身要走，却被连城之叫住：“等等，让兄弟们查的时候，当心些，别碰任何红色的东西，尤其是红色的画纸。”
老赵点头如捣蒜，匆匆跑了出去。
堂屋里只剩下连城之一个人，雨还在外面下着，敲着窗户，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窗外徘徊。
他走到琉璃罩前，伸手轻轻碰了碰琉璃壁，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画像上柳砚堂的眼睛，像是在看着他，青灰色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连城之的指尖又碰到了袖口的青玉佩，玉佩的凉意更重了，那丝血红也漫开了些，像是在提醒他，这案子，比他想的还要危险。
他想起养父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金陵城藏着青丘的东西，若有一天见着红衣女子画皮，一定要躲远些，那是……九尾狐的饵。”
当时他只当是养父病糊涂了说的胡话，可现在，看着这具没有皮肤的尸身，还有这张诡异的画像，他突然觉得，养父说的，或许是真的。
雨还在下，夜色渐深，金陵城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披着人的皮肤，在雨幕里缓缓行走，手里拿着一支沾着冷香的笔，等着下一个“模特”。
连城之握紧了袖口的青玉佩，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
他知道，这场雨，不会轻易停，而他，也躲不掉了。
突然，窗外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连城之瞳孔一缩，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快步走到窗边，却只看到雨幕中模糊的一片。
就在这时，屋内的烛火猛地摇曳起来，那股冷香愈发浓郁。
连城之警惕地环顾西周，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袖口的玉佩，玉佩的凉意己透骨，血红也蔓延了大半。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这匕首是他养父留下的，据说也能克制邪祟。
“出来吧，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连城之沉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身着红衣、头戴银钗的女子从蓝布帘后缓缓走出，她的面容绝美，眼神却透着一股妖异。
“连先生，久仰大名。”
女子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寒意。
连城之握紧匕首，盯着女子：“你就是用生人之血调墨、以生人之皮为纸的精怪？”
女子轻笑一声：“没错，这金陵城不过是我的猎场罢了。”
说罢，她身形一闪，朝着连城之扑来。
连城之侧身一闪，躲过女子的攻击，同时挥出匕首，却只割破了她的衣角。
女子娇笑一声，身影如鬼魅般飘忽，瞬间又绕到连城之身后，伸出手想要抓他。
连城之感觉到脑后劲风袭来，急忙低头，反手用匕首刺向女子。
女子轻盈一跃，避开匕首，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屋内烛火熄灭，黑暗中，无数红色丝线从女子指尖射出，朝着连城之缠去。
连城之袖口的青玉佩光芒大盛，发出阵阵寒气，将部分丝线冻结。
他趁机冲上前，匕首首刺女子胸口。
女子却突然消失在原地，连城之扑了个空。
此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屋内，只见女子站在木板床上，手中拿着那张诡异的画像，正对着连城之邪笑。
画像上柳砚堂的眼睛竟流出了血泪，一股强大的邪力扑面而来，连城之只觉呼吸困难，胸口剧痛。
就在连城之几近窒息时，袖口玉佩突然迸发出耀眼光芒，将那邪力暂时抵挡回去。
连城之趁机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口剧痛。
他心中明白，这玉佩虽能抵御邪祟，但也无法长久抗衡这九尾狐的妖力。
那红衣女子见状，咯咯笑道：“就凭你还想与我斗？
乖乖成为我下一幅画的‘模特’吧。”
说罢，她手中画像光芒大盛，无数血色丝线从画中涌出，如毒蛇般向连城之缠去。
连城之咬了咬牙，将匕首祭起，口中念念有词。
匕首竟发出嗡嗡声响，化作一道寒光，斩向那些丝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老赵的呼喊：“连先生，我们查到线索了！”
红衣女子微微一怔，攻势稍缓。
连城之抓住这瞬间，大喝一声，将玉佩中的力量全部激发，一道青色光幕将他护住，同时冲向红衣女子。
就在他即将靠近女子时，老赵带着一群衙役破门而入，手中火把照亮了整个屋子，女子见状，冷哼一声，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雨幕中。
连城之松了口气，却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危险的还在后面。
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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