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市集永远充满混乱与希望，也许希望更喜欢躲在混乱的背后，时不时伸个脑袋出来看看风景。
此时，安文涛正踩在一只筐子的边缘，左手拎着陈年茶叶，右手扒开袖口，准备与何七打赌：“若今日再遇那跛脚李子贩，我便请你吃蒸羊肉。”
何七一双眼贼溜溜，盯着市场中来回窜动的人影，嘴里嚼着昨夜青楼点心剩下的瓜子壳：“文涛哥，你要是输了，不如把那瓶‘虎骨酒’倒给我补补胆气——昨儿夜里做梦，都听见赌场胡老板叫我赌命。”
“你就敢要？”
安文涛嗤笑一声，正打算还嘴，只见前方人群窜动，有个灰衣小子跌跌撞撞闯入菜摊，身后两名大汉咒骂着穷追不舍。
何七兴奋地拍了拍安文涛肩膀，“又见戏码开场！
说不定还能捡个钱袋。”
安文涛摇头笑道：“不是钱袋，是祸事。
你瞧那两位的腰带，是真皮的，还绣了‘护院’二字，分明是世家打手。”
他说着，却不由自主侧过身，挡在灰衣小子面前。
小子满脸泥污，眼神闪烁，见了安文涛，立刻低声哼唧道：“大哥，救命，落水狗能吃肉吗？”
安文涛不动声色，答道：“落水狗若能吃肉，市井都该改名叫狗肉馆了。”
那灰衣小子愣了一下，嘴角一抽，似笑非笑地靠进安文涛身后。
两个大汉呼呼赶到，一人甩开胳膊，冷声道：“别管闲事，这人是世家有令，敢挡，赏你也进水里。”
何七小声嘟囔一句：“世家真是天大地大，撒泡尿都能溅到官道。”
但一想到对方手脚粗壮，悄悄后退半步。
安文涛却没退，反而逗趣道：“两位壮士，今日市井小寒，何苦折腾小鱼？
倒不如随我泡杯茶，兴许能解解手气。”
对方不吃这一套，双眼圆瞪。
旁边围观的市侩逐渐聚拢，摊贩们嘴上装模作样地规劝，心思却在揣摩赢家是谁，谁才是这个市集的主角。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柳如初黑色斗篷下的一双眸子轻轻扫过。
她立在摊子另一旁，一言不发，碧眸如寒潭，像一匹在夜色中游走的孤狼。
她一个微妙的手势，让那两个壮汉停了片刻。
安文涛捕捉到这细节，不动声色地把灰衣小子往身后推了一把，问：“你家世家可是惹错了人？”
灰衣小子低声回道：“我……本想偷点银子补贴家用，没想到被这世家护院盯上，一路追来。”
安文涛心想，偷手这行当，市井里养活无数人，遇到硬茬子就别硬碰。
他眼珠一转，笑着大声道：“市集是百姓的地盘，若有什么冤屈，不如让大家评评理吧。
两位护院，敢不敢让市井当个青天？”
那二人本想动手，却见人群越聚越多，明面上不敢造次，只得咬牙道：“此人偷了上官府的银票，家主交代，务必捉回。”
“上官府？”
何七嘴巴张大，呆呆看着灰衣小子，像见了街头传说里的‘铁盒金票’。
安文涛眉毛一挑，正要再分析这出闹剧，“上官府”三字落下时，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个着青衣的女子。
她一身温婉打扮，袖口绣淡金菊花，举止文雅，目光却带着几分冷淡：“敢问，银票拿得是哪家？”
壮汉见她，立刻惶然，拱手鞠躬道：“回小姐，是您的。”
市集一时间静了半刻，不少摊贩互递眼色，都觉新鲜。
安文涛偷偷打量着这位上官锦，从流言传闻里晓得，其出身显赫却行事低调。
传说上一回市集青楼偶然失火，她亲自救出丫鬟十数人，被赞为温婉仁心。
但传言终归只是传言，腹黑的都用歌谣唱出来哄娃。
何七混市井多年，见女贵人现身，吓得金腿一抖，把手里的茶叶悄悄塞进袖口里，生怕被人点为盗贼同伙。
柳如初目光冷冽，缓缓向人群靠近，显然在观察每个人的举动。
上官锦上前一步，语气温和，眼神锐利：“既然银票落入市集，便是命中有数。
我只问，这位小兄弟，知晓是何处之物，可愿如数归还？”
灰衣小子颤抖着掏出口袋，里面确实有一张银票。
何七眼巴巴看着那银票，眼中满是泪水，仿佛错过金山。
安文涛微笑：“上官小姐说得在理，市井虽乱，也有仁义。
小子知错，还物便是。”
那两个壮汉见事态被绕开，按捺不住：“若不从严惩治，以后市集岂不乱了套？”
程嘉蔚早己在青楼的凉棚下，靠着绣花靠枕，眯眼观看场中变故。
她轻轻挥手，左右眼神示意。
片刻后，几个青楼伙计涌进人群，嘴角嘲弄，默默地分流了其中几个特别爱打抱不平的摊主，激起更大骚动。
安文涛见势机不可失，高声道：“市井有礼，贵府有德。
敢请上官小姐做主，既还物，也还情。
至于小兄弟，算是个教训，日后自会学乖。”
上官锦轻轻皱眉，权衡片刻，忽地展颜一笑：“文涛公子善解人意，道理讲得极好。
此事既过，不必再涉誓言。
二位护院，收拾行头，别再惊扰百姓。”
两名壮汉有些不服气，却只得点头退下。
灰衣小子一边擦鼻涕一边跑远，何七惆怅地目送，说：“看样子今儿是吃不上蒸羊肉了。”
柳如初倏然走至安文涛跟前，低声道：“你今日帮了世家，其实也帮了自己。
世家欠你一个人情，比蒸羊肉好吃得多。”
安文涛苦笑：“欠的多了，怕是满城都堵不住债主。”
柳如初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转身消失在人群中，那抹背影像云雾，在市井角落游走不定。
市集逐渐恢复热闹，何七仍念念不舍地摸着茶叶，却忍不住对安文涛说：“文涛哥，你出头的本事，像你爹当年混市头一样，就是命硬，嘴还甜。”
安文涛拍了拍何七脑袋：“少拿我爹说事。
今日市井风云未定，蒸羊肉迟早要吃，怕就怕明天还得赔银票。”
两人说着，忽见程嘉蔚笑盈盈出现在摊前，递过一张绣花卡片。
她语音轻柔，目光含笑：“两位好游侠，青楼今晚有轧马灯大会，贵客云集，若能赏光，不过是添点烟火气。”
何七还没等安文涛答应，己抢过卡片：“程老板娘请，岂敢不去？”
安文涛对程嘉蔚道：“老板娘的面子，自然得给，但市井闲人若进青楼，也怕被当成赌注。”
程嘉蔚微微眯眼，仿佛看透了什么：“这市集的风云，还远远不止表面。
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等着歌起鼓落之后，把整盘棋翻个底朝天。”
安文涛揣着那张绣花卡，望向渐远的柳如初，又想着上官锦那温婉的面容。
何七像个糖豆似地绕着摊子转圈，嘴里不停念叨着“轧马灯、羊肉汤”，一副市井少年梦。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下，摊贩们叫卖声又起，青楼门前的灯笼逐渐亮起一角。
风云才起时，一切都像刚上桌的骰子，摇晃着，预示着市井的下一场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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