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得鼻腔生疼，宋天一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斑驳泛黄的天花板，墙角还结着几片蛛网。
这不是他那间能俯瞰半个城市夜景的顶层病房。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得厉害，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带着点霉味的薄被。
墙上的日历赫然印着——1998年6月15日。
“嘶……”宋天一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在七十一岁那年，躺在私人医院的VIP病房里咽的气。
弥留之际，窗外是万家灯火，身边却空无一人。
助理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是女儿宋萌多年前接受采访时的画面，记者问她最遗憾的事，她沉默了很久，说：“没见过爸爸好好对妈妈笑一次。”
那一刻，宋天一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
他这辈子，从一个穷小子混到身家亿万，旁人都说他是商业奇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年轻的时候，他好赌、酗酒，输光了家底就回家对孟梨发脾气，把她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抢去翻本；女儿宋萌怯生生递来满分试卷时，他要么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走开，要么正被催债的堵在门口，连看都没看一眼。
后来他时来运转，抓住了机遇发了财，可性子更野了，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孟梨和宋萌在他心里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首到孟梨积劳成疾，查出重病时己经晚了，临终前她拉着他的手，眼神里没有恨，只有疲惫的释然：“宋天一，好好对萌萌……”而宋萌，自那以后就跟他生分了，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十几年没回来过。
他死的时候，她也只是托助理送了个花圈。
这成了他午夜梦回都喘不过气的遗憾。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的女人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进来，看见他醒了，脚步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浓浓的忧虑覆盖。
“你醒了？”
孟梨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她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伸手想探他的额头，又像是怕被他甩开，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才轻轻落下，“烧退了点。”
就是这双不算细嫩、甚至带着薄茧的手，在他最混账的时候，默默洗着他换下的脏衣服，在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时，偷偷抹着泪给他上药，在他一次次把家当败光后，咬着牙去工厂加班、去路边摆摊，只为了让他和女儿能有口饭吃。
宋天一的眼眶猛地一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沙哑的：“……阿梨。”
孟梨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以前他醒来看见她，不是嫌她烦，就是问有没有钱。
她低下头，小声说：“锅里还温着粥，我去给你盛一碗。”
她转身要走，宋天一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有点急，力气也没控制好，孟梨疼得蹙了蹙眉。
“对不起！”
宋天一连忙松开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我……我不是故意的。”
孟梨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疑惑更重了。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从门后探了进来，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圆圆的，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正是五六岁时的宋萌。
她手里攥着一块皱巴巴的奶糖，看见宋天一醒了，往后缩了缩，小声喊：“爸爸……”宋天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记得这时候的萌萌，总是怕他怕得厉害，见了他就躲，就因为有一次他输了钱回家，把她最喜欢的布娃娃扔在地上踩烂了。
“萌萌。”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可太久没这样对女儿说话，嗓子有些发紧。
宋萌没敢上前，只是把手里的奶糖往前递了递：“妈妈说，吃了糖，病就好了。”
那是她攒了好几天的零花钱买的，自己都没舍得吃。
宋天一再也忍不住，眼眶彻底红了。
他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酸软，下床几步走到门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搂进怀里。
宋萌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着，小手紧紧攥着奶糖。
“对不起，萌萌，爸爸以前……是个混蛋。”
宋天一的声音哽咽着，“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孟梨站在旁边，看着这从未有过的一幕，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眼里慢慢蒙上了一层水汽。
宋天一抱着女儿，感受着怀里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又看向站在那里，眼神复杂的孟梨，在心里狠狠发誓：老天爷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那些催债的马上就要找上门，孟梨为了替他还债，差点被工厂的机器伤了手，萌萌也会因为他被别的孩子嘲笑……这些，他都要一一阻止。
他要好好对孟梨，把这辈子欠她的都补回来；他要好好疼萌萌，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他还要抓住这个时代的每一个风口，挣很多很多的钱，给她们娘俩最好的生活。
199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劲，遍地都是机遇。
他宋天一，有后世几十年的记忆，还怕不能东山再起？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过了眼前这关。
宋天一松开女儿，站起身，看向孟梨，眼神坚定：“阿梨，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
你放心，欠的债，我来还。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和萌萌受一点委屈。”
孟梨看着他眼里从未有过的认真，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去了厨房。
她大概以为，他又在说胡话了。
宋天一没解释，他知道，说再多不如做一件。
他看向手里还攥着奶糖的宋萌，蹲下来，接过那块糖，剥开糖纸，小心翼翼地塞进女儿嘴里，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真甜。
萌萌，以后爸爸天天给你买糖吃。”
宋萌含着糖，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好奇，而不是恐惧。
宋天一笑了，这笑容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更带着对未来的无限笃定。
这一世，他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护好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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