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夏天,知了在槐树梢上叫得正欢。
八月日头毒得很,把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晒得打了卷。
五岁的牛妞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叉着腰站在树荫底下,小辫子一翘一翘的。
她对面的牛娃比她高半头,是生产队长家的儿子,今年六岁,正梗着脖子和她较劲。
“我爹最厉害!”牛娃抹了把汗,脸蛋热得通红,“他是队长,全村人都听他的!”
牛妞一撇嘴:“队长有啥了不起?我爹才厉害呢!你爹喊开工,我爹能躲在草垛后头睡到日头晒屁股!”
旁边几个光屁股娃娃咯咯笑起来。
牛娃急了,跺脚道:“我爹会开拖拉机!突突突的,多威风!”
这个确实厉害。
整个大队就一台拖拉机,牛娃他爹前阵子刚从公社学回来,确实风光。
牛娃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得意地扬起下巴。
牛妞眨巴眨巴眼,突然扯着嗓子喊:“我爹敢吃屎!”
树底下霎时静了。
连知了都不叫了。
牛娃张着嘴,愣在原地。
他使劲回想,自家爹确实没吃过屎。
他拉的屎可臭了,每次蹲茅坑都得捂住鼻子,他爹肯定不敢吃的。
这么一比…他输了。
牛娃的嘴角一点点往下撇,眼睛越来越红,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扭头就往家跑。
“赢喽!赢喽!”牛妞高兴地直拍手。
旁边的狗剩凑过来,一脸佩服:“牛妞,你爹真厉害,连屎都敢吃?”
“那可不!”牛妞挺起小胸脯,正要继续吹牛,就见两个大人急匆匆从村口跑来。
是她娘李秀兰,后面跟着吴春妮婶婶。
两人跑得满头大汗,李秀兰的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娘,春妮婶,你们咋啦?”牛妞迎上去。
李秀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边拽着她往家走边说:“家里出大事啦!快跟娘回家看热…啊不是,是回家帮忙!”
牛妞被她娘扯得踉踉跄跄,回头看了眼还在槐树下发呆的小伙伴们。
这下也顾不上吹牛了,迈开小短腿跟着跑。
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土路,牛妞一边跑一边想:家里出啥大事了?难不成爹真去吃屎了?
想到这里,她跑得更快了。
牛妞被李秀兰一路拽着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进自家院子。
她的小脑袋瓜里还期待着自家爹吃屎的英勇画面,心想这下可有的和小伙伴们吹牛了。
可一进院子,她就失望了,压根不是她爹吃屎。
她爹好端端地站在一旁,正伸着脖子看热闹呢。
张铁军瞧见媳妇和闺女,赶紧挤眉弄眼地招手,压低嗓门说:“媳妇,牛妞,快来这儿!我给你们占了个好位置,看得清楚!”
李秀兰也顾不上多说,拉着牛妞,顺着自家男人留的空隙,麻利地在一张板凳上坐下了。
同来的吴春妮则和大多数村民一样,挤在院子外头,扒拉着那圈稀疏的树枝篱笆朝里瞧。
这年头,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是用树枝围起来的,没谁家砌得起真正的围墙,院里院外,有点啥动静都瞒不住人。
此刻,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她奶刘玉芬瘦瘦小小的个子,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紧紧的髻,两手叉着腰,脸板得像块青石。
“眼下是啥光景?啊?等秋收分粮还得熬多久?家里这几张嘴,哪张不是无底洞?”
老太太的声音又尖又难听,“就你生的这个赔钱货,多一口人,多一份嚼用!送出去是给她寻条活路,也是给咱家省口粮食!你咋就死脑筋转不过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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