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未时的日光，吝啬得只肯从狭小的高窗里，投下一缕惨淡的黄。
这光，落在天字一号牢房的地上，却照不进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腐臭。
潮湿。
是天牢永恒的主题。
墙壁上渗着水珠，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稻草堆，是囚犯唯一的“床铺”。
但那稻草早己发黑、腐烂，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混杂着血腥和尿骚，形成一种独特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凌云霄就趴在那堆烂稻草上。
他的编号，是9527。
不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像猪圈里待宰的牲畜，被烙上了印记。
他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的囚服破烂不堪，勉强蔽体。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青紫与焦黑混杂，那是酷刑留下的勋章，也是屈辱的证明。
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鞭伤尤为狰狞，虽然己经结痂，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很虚弱，虚弱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意识，也如同风中残烛，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但他没有死。
也不能死。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凌云霄蜷缩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乌黑的血沫。
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牢房外。
走廊里，传来了狱卒拖沓的脚步声，还有闲聊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天牢里，却异常清晰。
“……听说了吗？
户部的张大人，今儿个正式升任尚书了！”
一个粗哑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谄媚的兴奋。
是狱卒张三。
“张涛？
就那个靠着拍魏相马屁上来的家伙？”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接话，是李西。
“嘘！
小声点！”
张三赶紧压低声音，“你不想活了？
魏相也是你能议论的？
张大人现在圣眷正浓，前途不可限量！”
“知道知道，” 李西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酸溜溜的，“他升尚书，跟咱们这些牢头有什么关系？”
“嘿，关系大了去了！”
张三神秘兮兮地说，“刚头儿，张大人府上的管家亲自来了，赏了咱们牢头足足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李西的声音拔高了些，满是惊讶，“就为了……你傻啊！”
张三打断他，“还不是为了牢里那个？”
凌云霄的心脏猛地一缩，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起一丝寒光。
他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哪个？”
李西不解。
“还能有哪个？
天字一号，那个姓凌的！”
张三的声音带着一丝狠戾和幸灾乐祸，“张大人特意交代了，那个凌家余孽，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得让他在牢里慢慢烂掉！
这五十两，就是赏咱们看好他的！”
“凌家……” 李西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是去年那个通敌叛国的镇国将军家？”
“正是！”
张三啐了一口，“一家子反贼，活该！
要我说，首接砍了干净，还留着浪费粮食！”
“谁知道呢，也许是魏相和张大人想多折磨折磨他吧。”
李西嘿嘿笑了两声，“不过话说回来，明天好像就是秋后问斩的日子了吧？
不知道这9527……”后面的话，凌云霄己经听不清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张涛”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张涛！
他怎么会忘记这个人！
当年，父亲凌啸天手握重兵，镇守北疆，鞠躬尽瘁，却遭奸相魏坤忌惮。
魏坤罗织罪名，诬陷凌家通敌叛国。
而那所谓的“通敌信物”——一枚父亲传给凌云霄的家传龙纹玉佩，正是被张涛，这个当时还只是户部一个小侍郎的家伙，利用职权之便，偷偷调换，换成了一枚伪造的、带有敌国标记的玉佩！
那枚龙纹玉佩，是凌家世代相传的信物，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霄”字。
父亲曾说，这玉佩能辟邪，能保平安。
可它最终，却成了构陷凌家的罪证之一！
胸口的疤痕隐隐作痛，那里，正是当初为了抢夺玉佩，被张涛的手下用刀划伤的地方。
家破人亡，满门抄斩！
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母亲和弟妹被流放苦寒之地，音讯全无！
而他凌云霄，昔日的将门虎子，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却成了天牢里编号9527的死囚！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魏坤是主谋，而张涛，就是那最卑劣的帮凶！
如今，这个帮凶，却踩着凌家的尸骨，步步高升，位极人臣！
甚至，在他即将问斩的前夜，还要派人来“关照”他，要他“慢慢烂掉”！
何其歹毒！
何其残忍！
“砰！”
一声巨响，牢门被猛地踹开。
木屑纷飞。
李西那张带着戾气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纸，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稻草堆上的凌云霄，像看一只蝼蚁。
“9527！”
李西不耐烦地喊道，“起来！”
凌云霄没有动，依旧趴在那里，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装死是吧？”
李西冷哼一声，走上前，用脚狠狠地踢了踢凌云霄的腿。
刺骨的疼痛传来，但凌云霄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颤，连头都没有抬。
他在积蓄力量。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力量，正在他的胸腔里疯狂滋生。
李西见他不动，更加恼火，正要再踢，忽然瞥见手中的名单，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哼，懒得跟你废话。”
他抖了抖手里的纸，“告诉你个好消息，明天的问斩名单，有你一个！”
“9527，凌、云、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像是在宣判死刑。
“明天午时三刻，断头台！
你可以准备上路了！”
说完，李西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就走，“砰”地一声关上了牢门，留下满室的死寂和绝望。
上路了……断头台……凌云霄趴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
但如果有人此刻能看到他的脸，一定会被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所震慑。
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愤怒和仇恨！
如同沉寂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终于积蓄够了爆发的力量！
他的眼前，开始闪过一些画面。
是父亲凌啸天身披战甲，手持长枪，在万军丛中浴血奋战的身影。
“云霄！
我凌家儿郎，当忠君报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父亲的声音，豪迈而坚定。
是城破之日，父亲身中数箭，却依旧屹立不倒，最后被叛徒从背后捅穿心脏的惨状。
“爹——！”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
是母亲抱着年幼的弟妹，泪水涟涟，却依旧强作镇定地告诉他：“云霄，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为你爹，为凌家，洗刷冤屈！”
活下去……洗刷冤屈……可他现在，连活下去都做不到了！
明天，午时三刻，断头台！
他就要死了！
带着凌家的冤屈，带着满腔的仇恨，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肮脏潮湿的天牢里，死在刽子手的屠刀下！
而那些罪魁祸首，魏坤，张涛……却在朝堂之上，享受着荣华富贵，作威作福！
凭什么？！
凭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不甘，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凌云霄的全身！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更加清醒。
不！
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复仇！
他还没有为父亲，为凌家洗刷冤屈！
他怎么能死？！
“嗬……嗬嗬……”凌云霄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他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黑暗中燃烧的鬼火，充满了疯狂的恨意和决绝的意志。
他看向牢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木门，看到外面那个刚刚离去的狱卒，看到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张涛，看到魏坤那张奸佞的脸！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右手狠狠地按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指甲在粗糙的砖石上，狠狠地抠挖着！
一下！
又一下！
鲜血，从指甲缝里渗出，染红了墙壁，也染红了他的指节。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墙壁上那一点点被指甲抠出的血痕，像是要将那墙壁看穿，将整个大靖王朝的黑暗，都看穿！
“张……涛……”一个沙哑的、如同破锣般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刻骨的仇恨。
“必……诛！”
最后两个字，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这死寂的天牢，也扎进了凌云霄的灵魂深处。
血，还在流。
指甲己经断裂，指尖血肉模糊。
但他的手，依旧死死地按在墙上。
仿佛要将这仇恨，这誓言，永远地刻在这冰冷的石壁之上！
问斩前夜。
死囚9527。
凌云霄。
他的复仇之路，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和仇恨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意识深处，一个神秘的声音，似乎正在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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